我醒过神,飞快抽回手。
他垂眸看了眼被笔尖擦到的墨渍,不爽地撇嘴,「蠢材,你能做好什么事?!」
「我……」我不忿,想要反唇相讥,听见高公公在一旁轻咳。
满腹的嘲讽又咽了下去,我规规矩矩地行礼,「是臣女错了。」
「呵。」李修鼻腔里哼了一声。
他把当中的折子堆到一边,从后面的书架子上抽了一沓细宣铺开,对我招手,「过来,我说你写。」
我:「啊?」
虽然我以前因为好玩学过他的笔迹,但……让我冒充皇帝写字,还是有点过分了吧?
「啊什么啊?还不快点!」
「哦。」
我认命地过去,挑了一支我喜欢的纤细狼毫。
「把李太白的诗抄一百遍,印上朕的私印,然后拿去卖,允许你三天卖完。记住,每幅字不得低于五百两。」
我不敢置信,「啊?这……」
这也,这也太不要脸了吧!
从前他就仗着自己字好,抄录名家大作拿去卖。
可现在都当皇上了,整个天下都是他的,怎么还改不了这臭毛病啊!
我腹诽不已,而罪魁祸首却落座龙椅,端着茶盅品茶,气定神闲。
深深吸了一口气,按捺下怒火,我铺平了宣纸开始抄写。
叫你贪财,叫你没羞没臊!
我偏不用飞白体写,偏按我自己的喜好来。
我也喜欢李太白的诗,所以抄录起来甚是欢快。
我兴奋地用我擅长的欧体写,抄得正欢呢,忽然听见耳畔一道冷冷的威胁声,「裴鸾,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?!」
我手一抖,笔尖划了一道,这张纸算是毁了。
我整个儿被人拢在方寸间,真怕身后的男人突然抽出一把刀照我脖子上一抹。
但我又不甘心,嘴硬道:「陛下也没说,不能用欧体写……」
我声音越来越小,李修冷哼了一声,右手握住了我的手,左手绕过我的腰,按在长几上。
「忘记了就别嘴硬。」他嘲讽我,掀了一张新宣,泼墨书写。
我被死死钳住挣脱不开,索性随他去了。他手掌滚烫有力,我被冻僵的指尖终于有了点知觉。
龙飞凤舞,泼墨挥毫。
他握着我手写了三幅字。
我练了一会儿,掌握了他的用笔,与他渐入佳境。
不一会儿,我就能反客为主,自己写出和他一样的字了。
李修松了手,讥讽道:「这不挺会的吗,给朕抄!」
我:「……」
我以为他占了我便宜,一开心就能放过我了。
这男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啊,这还是以前那个怜香惜玉的李修吗?
我瘪瘪嘴站起身,准备拿着纸墨笔砚到一边儿去,忽听得小黄门来报,说三公来了。
李修瞥了我一眼,一挥手,「去内殿给朕整理床榻,一会儿朕要歇息一下。」
我狂喜,忙领命而去。
内殿不大,一张黄梨木长案,一挂屏风,还有一方软榻,是供皇帝休息的地方。
垂帘是金丝幔帐,被衾褥子都是玄色鸦青,是李修喜欢的颜色。
没什么好整的,我理了理床褥枕头,然后坐在软榻前的地毯上撑额犯困。
内殿熏得好暖啊,外面三公议政的碎碎叨像极了和尚念经。
我听着听着,就枕着胳膊睡着了。
我做了个可怕的梦。梦里,李修拿着一把剪刀,磔磔冷笑向我走过来。他一边狞笑一边说,「阿鸾,你背叛我,我要把你脑袋剪下来……」
梦里我拼命抵抗,却被李修捆住双手,我哭啊哭啊,哭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。李修根本不管不顾,操着大剪刀化身恶魔,向我扑了过来。
我「啊」地尖叫一声,彻底醒了。
醒来一脑门的汗,我还是一个人在内殿里。
我爬起来抹了抹汗,突然感觉有点不对。
我怎么……怎么爬到榻上了?
我记得自己不是坐在地毯上的吗?什么时候爬上来的?
我正在努力回想,突然门口一黯,李修正大步流星地跨进来。
我坐在榻上望向他,四目相对。
他松了口气,继而嘲笑我,「好啊裴鸾,明媒正娶的夫妻你不做,现在倒来爬我的床?」
我几乎在一瞬间醒过神,连滚带爬地滚下来,告饶道:「陛下你听我解释,我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睡迷糊了无意识才……」
他剑眉一拧,「朕允许你睡觉了?」
我哑口无言,只能认栽,「臣女知罪,要杀要剐,全凭陛下做主。」
李修哼了一声,一甩袖子,「出来!」
我只好随他出去。
这不看不知道,一看天都黑了。
外面哗啦哗啦,下着不小的雨。
我吃了一惊,「都这么晚了?」我转过头看李修,「我明日再来抄好不好,天黑了,我得回家了。」
李修正命仆人布菜,没理我。
正巧这时高公公进来,看到我忙一揖,「裴姑娘,这会儿雨势正大,恐怕不好送您回府啊。」
我皱眉,「你寻辆马车来不就好了。」
那边的李修气笑,「你是什么身份,心里没数?」
哦,我忘了。
依宫律,除了皇帝太后和皇后,其余人不能在宫里坐马车。
如贵妃等,最多一顶软轿。
那可怎么办啊,我久不回去,我娘又该胡思乱想了。
我对高公公道:「能否劳烦公公派人跟我家里说一声,就说『阿鸾安好』。」
高公公小心觑了李修一眼,见他没驳斥,悄声应了。
我理了理睡乱的额发,走到李修跟前,自己坐下了。
宫女诧异地看了我一眼,没敢多说,默默给我添了玉箸布菜。
李修斜我,「你倒真把自己当回事。」
我索性不跟他装,破罐子破摔,「你要杀便杀好了。」
饿了半天,我化悲愤为食欲,狠狠咬了一口素鸡。
呸呸呸,难吃!
就这样对付了一顿饭,外面雨势不减,宫门怕是也早已落锁。
李修似乎没有回寝殿的打算,也不知道他在这御书房里待了几天。
先帝和前太子留了一堆乱摊子,我爹这些重臣都跟着忙活了好几个通宵。
李修秉烛处理政事,我懒得理他,倚着柱子数花瓣。
宫里的雕刻就是精细,连这柱子上的龙鳞,云纹都一清二楚。
我拿了张白宣,又挑了支细毫,蹲在柱子边描样。
不知过了多久,感觉眼前一亮。
李修手持一盏长明灯,对我道:「凑这么近,你怎么不钻进去?」
「要你管!」我没好气回他,想到他画画上颇有造诣,忍不住拿起来跟他邀功,「怎么样,怎么样?」
李修瞥了一眼,吐出三个字,「鬼画符。」
「这这这……」我抖擞着我的大作,这怎么能叫鬼画符呢?我很用心的好不好?
李修伸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,不由分说地扯着我往内殿走。
我被他这一出搞得一愣,「干什么呀?」
他没多说,进了内殿就开始脱衣服。
我一惊,双手抱胸,「你你你,你想干什么?」
「我睡觉。」他脱了衣服,又扔了条毯子下来,「你,睡地上,给朕守夜。」
我松了口气,过去捡起毯子。
早说嘛,这我还是能接受的。
我安安心心在他榻脚躺下。
没多时又坐了起来,我忧心忡忡,「我在宫里不回去,我娘会担心吧?」
「那就让她担心去吧。」上头传来李修幽幽的声音,「她要不是你娘,我真想处死她。」
我沉下声,「什么意思?」
「什么意思?」李修冷道,「裴鸾,我们已有婚约,为什么你娘还要撮合你跟崔衡那小子?」
「她若不是镇国公夫人,不是你娘,朕……」他话没说完,可那话音丝丝冒着杀意,令人不寒而栗。
我忽然想起了白天那个梦,梦里的李修,和此刻黑暗里的李修渐渐重合,竟让我打心底生出一股恶寒。
我缓缓躺下,背对着他,眼泪自眼角倏忽滑落。
「你说是我娘的错,是我娘觉得你没根基嫌弃你……但,我们已有婚约,你为什么偷偷在长平巷豢养金月楼的头牌?」